警惕平台经济中的“异化劳动”现象

警惕平台经济中的“异化劳动”现象。

平台经济是一种基于数字技术，由数据驱动、平台支撑、网络协同的经济活动单元所构成的新经济系统，是基于数字平台的各种经济关系的总称。海量的信息资源和快捷的通讯方式让交易双方打破了空间的限制、缩短了时间的延迟，网络可以极大降低交易双方的信息不对称，大大提高交易效率，节省交易成本。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平台经济飞速发展。时下，平台经济不仅成为经济转型和创新发展的推动力之一，而且在当前经济下行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平台经济作为新的增长极，还能起到稳就业、稳增长的重要作用。在不久前召开的地方两会上，平台经济也成为了各地发展着重建设的重点。

但是，随着各类平台经济兴起，尤其以外卖平台、快递平台、网约车平台为代表的新兴产业平台，劳资关系频频出现不同程度的问题，讨薪、罢工、猝死，甚至自焚事件不乏见诸报端。虽然在统计学角度考虑，这些案例均为偶发性事件，但近期此类事件多发生在平台企业中，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曾经在工业革命时期出现的异化劳动现象，是否正在平台经济中再度发生。

异化劳动的提出

异化劳动也被称为“劳动异化”，这一提法首次出现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是马克思在受到德国古典哲学中异化的相关理论影响后，并与自身政治经济学研究结果进行结合后的产物。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包括劳动产品与劳动者的异化、劳动过程对劳动者的异化、劳动者对自身类本质的异化、人同人关系的异化。马克思认为，劳动所带来的积极影响在于能创造大量的社会财富，对于人类的进步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劳动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就是在劳动过程中，劳动者不断受到压迫，劳动变得“异己”，这就是“异化劳动”。

对于这一提法或许还有很多争论，但根据马克思提出的异化劳动理论的特定时代背景，这一提法具有深刻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19世纪30-40年代，西欧各国生产力大幅增长，为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做好了准备工作。依靠生产力增长，西欧资产阶级收获大量财富，同时经济危机的出现也暴露出私有制的局限性，与之相伴的是其对工人的剥削加重，两者矛盾与日俱增，最终矛盾爆发，三大工人运动出现。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对当时资本主义内在经济关系作了深刻的剖析，并揭露了当时雇佣关系下的劳动状态，工人的生存环境因为异化理论被更多的群体关注，并因此直接或间接的得到了改善，主要社会矛盾得以缓解，社会发展趋于平稳。

之后至今的近200年间，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经济发展的突飞猛进、社会文明的大力提升，劳动者的物质生活文明和精神生活文明都有了十足的提高，劳资关系得到充分的缓解。

平台经济劳动事故频现

2021年1月11日，饿了么骑手刘师傅选择引火自焚，原因是无法要到被平台因故扣除的5000元工资。诊断结果显示，刘师傅全身烧伤面积80%，深二度到三度烧伤，呼吸道也烧伤了，治疗费用大约需要100万元左右。对此，饿了么表示，将会提供60万元抚恤金，支付刘师傅的治疗及相关费用，并启动对相关合作商调查，一旦查实，顶格处罚。

而这并非外卖员事故的个例。2021年1月19日凌晨，龙港市一外卖小哥的电瓶车与一辆小车相撞的交通事故，外卖员受伤倒地；2020年12月21日，外卖员韩某伟送餐途中猝死，仅获得平台2000元补偿；2020年12月20日，揭阳市流沙广南路小南山交叉路口发生一起撞人事故，肇事人外卖员逃逸继续送餐；2020年7月28日，西安两货车追尾，致一名外卖骑手身亡；2019年6月23日，温州送餐途中遇车祸，外卖员当场身亡；2019年5月30日，四川成都以外卖员闯红灯被一辆保时捷撞掉一条腿⋯⋯

与外卖员工作性质类似的快递员也是交通事故频发的工种之一。除了交通事故频发，过劳猝死也曾多次见于快递员行业：2019年10月13日，青岛市快递员邴先生猝死于员工宿舍；2018年2月15日，杭州市城南新城坊小区派件的快递员小林在驾车时突然失去意识，在车子失控侧翻后摔下，倒地不起，全身抽搐，口吐白沫；2016年11月20日，39岁湖南速尔快递员尹某骑着三轮车猝死，他喊了一声“好累”便倒在路上。一声“好累”道尽了多少辛酸和不甘。

由于过度疲惫而猝死的案例还多发于网约车司机，有媒体爆出在2020年10月以来有多名网约车司机猝死：2020年10月20日，河南郑州一名网约车司机猝死车内；2020年10月23日，广东深圳，一名网约车司机下车后走出两步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2020年10月30日，武汉天河机场内一名网约车司机猝死车内；2020年12月6日，武汉一名网约车司机因为长期劳累发生猝死；2020年12月7日，武汉两名网约车司机因为过度劳累猝死在机场停车场内；2020年12月15日，福建厦门一名网约车司机猝死在车内；2020年12月22日，上海一名网约车司机猝死车内⋯⋯

不难发现，以上种种问题均出自平台经济企业，而平台经济为首的科技革命和曾经的工业革命有很多相似之处——两者在特定的时间段内都属于新兴生产模式并且缺乏相应的监管经验借鉴、两者都引起了社会生产力短时间高速的发展、资本在两者的发展中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对于劳动者的技能要求相对较低、劳动者大都处于社会的相对底层弱势群体。

平台经济中的新异化劳动

以网约车、快递、外卖为代表的平台经济企业在发展之初都以技能要求低、薪金高吸引劳动者加入，试图以快速提高市场占有率进而形成垄断地位。诚然，彼时也确实为社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最初从业的劳动者也确实获得了与同期其他行业相比更加丰厚的收益。这是企业在资本的要求下的必然行为，市场占有率数据直接联系到企业的估值，进而关系到资本方投资的回报，数据就是企业管理者给资本方交出的答卷。但是随着各行业龙头企业的市场占有率的逐渐明晰，资本对于企业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如何在保持市场占有率的基础上获得更大收益成为试卷的高分题。

这一时期，平台经济企业可以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以外卖业务和快递业务为代表的龙头企业相对固定的竞争胶着状态；另一种是以网约车为代表的一家企业凭借超越70%市场占有率的相对垄断状态。

这两种状态下的劳动者，都需要面临服务质量提升的要求和所获收益降低的现状：提升服务质量的要求是企业为了保持现有并继续获得更高市场占有率，降低用工成本是为了企业能给资本方一个漂亮的财务报表。

而外卖服务质量最明显的指标就是时间，用尽可能少的时间把商品送到用户手里，是每一个快递员最希望的事情，一方面可能获得用户的好评，另一方面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继续接单赚取更多收益。

随着系统大数据的算法优化，各平台也可以相对精确地计算出外卖员从接单到送到货的时间长度，系统会给外卖员预估一个时间并报给用户，如果超时用户有权利给外卖员差评甚至获取一定的经济补偿——这份补偿当然是从外卖员的工资里扣除。“送外卖就是与死神赛跑，和交警较劲，和红灯做朋友。”这是一位外卖员在贴吧写出的一句话，而这也是一些外卖员的真实写照。有媒体曝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平台系统给出的预估时间有些竟然是按照包含逆行的直线距离计算的，而超时的罚款让外卖员不得不违反交通规则辗转腾挪在疾行的车辆间。

外卖员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机械地“取餐-飞奔-逆行-闯红灯-送餐-继续取餐”，当发条不断地被上紧、再上紧，崩断将是不可避免的，这正是异化劳动的一个重要表现。

压缩成本是平台经济得以给资本方交出漂亮答卷的重要手段。2020年9月初，湖北孝感中通快递网点员工集体罢工，原因是公司派送费过低；9月3日，百世快递南京江宁快递站点3个月无收入，被迫罢工；9月6日，百世快递南京江宁站点，因3个月无收入被迫罢工；9月12日，河南新乡快递小哥因不满降低工资，集体罢工；10月初，湖南长沙观沙岭快递服务站也出现了大量积压的快递无人派送⋯⋯根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快递行业罢工事件23件起，可事实上，从网友讨论的程度可得知，罢工的数量远远不止于此。

快递员罢工的主要原因是快递平台众多竞争激烈，价格战导致快递员薪酬不断被压缩，但工作量反而不断增加。中国科学院发布的《社会蓝皮书》显示：快递员们每周的工作时长高达70.7小时，即使快递员们放弃所有休息日，每天的工作时长仍然超过了10个小时。有快递员表示：现在每天的快递量明显多了，但赚的钱却少了。工作越累，工资就越低。有的快递员连一个月的基本生活费都赚不够。不难发现这也是异化劳动的重要表现之一。

薪酬被不断压缩的还有网约车司机。虽然滴滴出行曾经公开表示其平台抽成15%-25%不等，平均抽成约为19%，但有过和网约车司机沟通的人都可以了解到或许这一数据并不精确。在知乎网上的“网约车平台抽成很高吗？”话题中有一位答题者表示：“人在西安，今晚刚打的车，我给平台付了33元，我坐在副驾位置，司机给我看了眼他的收款，是23元。”按照这一标准抽成已经超过30%。

2019年，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发布的《中国网约车新就业形态发展报告》显示，全国网约车司机平均月收入为2522元。网约车司机月均毛收入排名前十的城市，司机平均收入均高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2020年北京最低工资标准仍为2200元。这与曾经被人们广为传谈的网约车司机月薪过万元天差地别，也就不难理解网约车司机为何如此卖力的工作以赚取更多收益。

与不高的薪酬相比，网约车司机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长期处在一个相对较差的状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紧绷精神状态、全年无休、饮食不规律、长期坐在驾驶室身体得不到锻炼、有车位没厕所有厕所没车位导致如厕不便⋯⋯

长期的不规律生活和有损于身体发展的工作状态必然导致身体素质不断下降，即便是网约车平台为了保护乘客和司机安全而设定在线时间，依然还有网约车司机出现各种身体健康问题。

问题已开始受到关注

任何经济模式都有其问题，事物的发展规律就是“不断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再到发现新问题、解决新问题”不断进化发展的过程。平台经济作为一个相对新兴的经济模式必然也有其问题——与工业革命时期相比这些问题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是既然已经发现其发展过程的问题，就应该加以关注并进而想方设法予以解决。

外卖员被困在系统算法的问题一经发酵，相关平台就迅速出台了暂时的解决方案。饿了么率先发布新功能：结算付款时增加一个“我愿意多等5分钟/10分钟”的按钮。美团方面表示，“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没有借口”，将会给骑手留出8分钟弹性时间。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马亮表示，目前外卖行业并没有一个主责的部门。政府部门对外卖行业持包容审慎的态度，但平台企业对于外卖骑手并不包容审慎，反而是用压榨的方式进行管理。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外卖行业是弱肉强食、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环境，即这个企业如果放慢了时间，另一个企业就会占有它的市场率，这对于整个行业来讲是不健康的。因此，相关政府部门需采取触发式监管，并要有底线意识，一旦企业相关行为触犯了相关底线，政府部门就应该出手，而且出手时一定要有效果。否则这些企业越违法越得利，整个行业环境将非常不健康。

快递员薪酬降低主要是因为快递平台的价格战和网点加盟模式所致。中国快递协会原副秘书长邵钟林分析称，加盟体系先天的制度缺陷是：网点公司和总部企业利益重点不一样，网点公司重视利润不重视业务量，总部重视业务量但不重视网点公司的利润。

物流行业专家杨达卿表示，随着加盟模式的快递企业加大价格战竞争，部分快递企业把投入重心放在上游客户订单的争夺，对加盟商的支持弱化。当总部遭遇外部竞争冲击，或难兼顾末端网点。

邵钟林认为，目前这种状况下，价格战不会停止，快递每单价格没有最低只有更低，这种价格战可能要等市场上大部分企业都不能生存才会停止。快递行业如何健康发展，或许尚需一段时日。

平台经济作为新的经济业态，在提升全社会资源配置效率、催生诸多新业态与新企业、形成新经济增长点的同时必然还有更多的问题有待解决。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表示，出现这些问题，最重要的原因是发展的盲目性。平台经济涉及面很广，就怕野蛮生长。如何推动平台经济发展，进而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要在鼓励发展同时加强监管，双管齐下。

平台经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责任编辑 李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