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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保的困境:我们造不出坚硬的道德支点

来源:时间:2014-03-25

环保的困境:我们造不出坚硬的道德支点。

当代保护环境的思想有很多,在这里只想极其简单地勾画一下依存哲学。依存哲学毫无疑问是当代环保思潮、当代生态思潮里面的一个基础思想,是大哲学家怀德海提出的。怀德海在西方的知识界名气很大,和罗素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比罗素年长一点,合写过著作。早年也是数理学家,涉猎的东西非常广。我认为他的思想比罗素深刻。怀海德一直提倡整体论,认为从个体是无法认识事物的本质的,必须从整体上才能认识,从整体才能真正把握事物的本质,这是他一个很重要的思想。比如说树,要想认识树的本质,从单个的树木认识不了,必须从树林下手才能认识树的本质,从一棵树认识是以偏概全。

怀海德晚年提出依存哲学。再说树的例子,树作为一个物种,能够适应环境,能够持续生存下去,是群体的胜利。相反来说,一个单个的个体要想存活几乎是不可能的。孤零零的一棵树,即使存活下来了,也是极其艰难的,而对于一片树林中的每一棵树来说,存活是很容易的。实际上,我们通常看到的只是地面上的状况,没看到地下。树的存活取决于它的根系在地下吸收水分,一株孤零零的根系拦截和储存吸收水分都太难了,相反,一片树林的根系已完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机制。这种机制可以共同拦截储存大量的水分,储存的结果有利于每一株树的生长。所以怀德海提出,这是整体的胜利,群体的胜利。他还说,大自然之中没有粗鲁的个人主义,一个个体不能生存下来,物种成员间是相互依存的。怀德海说真正的现实是完全彻底的患难与共。这仿佛是与达尔文的观点背道而驰了,反其道而行之。依存哲学应该是生态学的一个重要基础,换句话说,是生态学的一面重要的旗帜。

这一思想是很有魅力,很有感召力的,似乎也很深刻。但如果冷静下来,放在严肃的科学的视野里来继续思考这一思想,就来了问题。这一问题就是依存哲学与其他生态哲学中共同存在的悖论。我的结论是,这样一种新的生态伦理是很难找到一个坚实的支点的。现在的形势是,大灭绝的序幕揭开了,能不能力挽狂澜,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能不能建立一个被全人类共享的生态伦理学。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生态伦理学的支点很难找到。首先,看看自然的和谐、生物链的平衡。很多人提出,大自然具有调节能力。比如说,狼吃羊,羊吃草,这三者自然调节。当羊多了,草就少了,草一少,羊就会减少,羊一减少,草又多了。狼与羊也类似。这里似乎出现了一种自然调节的状况。有人就把这种状况看作是大自然的一种常态,大自然的一种铁律,大自然调节机能的结果;当人类还没有崛起的时候,大自然非常和谐,有天然的调节能力,长久地处于一种平衡状态。真是这样吗?应该说这种看法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地看到了大自然的一面。

事实并非那么美好。如果真是那么美好,那自然史上的五次大灭绝从何谈起呢?在没有人类的状况下,大自然调节的机制也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一定能够自发调节的。正如威廉斯所说,灭绝的危险并不导致种群中的某个部分采取紧急措施。

根本无法放弃的“人类中心论”

换一个角度说,均衡与和谐是理想吗?如果说是理想,可以马上找到对立物。它的对立物偏偏被人类奉为一种理想,即进步。是更想要均衡,还是更想要进步?哪个更理想?二者在很多情况下是对立的,当追求进步时,就不可能均衡:当执著于均衡时,可能就要放弃进步。这二者的对立就构成了尖锐的悖论、价值观上的冲突,就使人类很难获得共识。追求均衡,就被认为是保守主义,至少是不进步的;反过来,进步可能会带来灭顶之灾。这是一个很大的冲突。新道德要人类放弃人类中心论,不要觉得自己高居自然之上,要老老实实把自己放在大自然之中做普通一员,要尊重万物,尊重自然。可是这一支点很有一些问题,大自然中哪个物种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狐狸尊重过兔子的权利吗?兔子尊重过草、白菜的权利吗?其实它们都是赤裸裸的自我中心论,尊重其他生物不是进化赋予每个生物的天性。如果生物都自我中心,而后形成一种平衡,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进化论否定了冥冥之中有个上帝或者有意识的东西在操纵,否定了预先的设计。似乎只能认为,这种平衡有时候会获得,有时候会失去。可能平衡的时间长一点,或短一点。

“平衡—破坏—平衡—破坏”这才是一部真实的历史。就像中国历史上的分与合,有的学者认为统一有绝对的压倒优势,但在我看来这一结论很成问题。可能统一占的时间比分治的时间长一点,比如说七三开,但三成还少吗?还属偶然吗?分治绝不能说是一种变态,而是常态中的另一项。分与合是两种状态,分并不是没有收获。中国历史上最有创造力的时期是春秋战国,以及提供了卓越政治智慧的三国时代。生物学家说,一次大的灭绝之后,产生的新的物种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回到本论题,尊重其他生物并不是自然的天赋。人类提出新的伦理基础——“要尊重别的生物”,这不是大自然进化出来的本能,而是人的理性。

这高扬了人类的理性,这恰恰不是自然的产物,实质上还是人类中心论。这说明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这就是典型的悖论:放弃人类中心论这一思想本身就是人类中心论。坚持这一种伦理,实际上是捍卫人类的理性、人类的中心。这不是说尊重万物的实践不好、没有道理,而是说其理论在逻辑上就有毛病。在这里,我们仅指逻辑上的问题。

我本人就是环保主义者。但当严肃地进入到学术的时候,从逻辑学上反省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环保伦理缺少坚实的支点。难点就在这里。人类中心论放弃不掉,就像自己抓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拎起来,这不可能。

现代人根本造不出环保需要的道德支点

再谈一点,环保主义者或者生态伦理学反对肆无忌惮地消费,但这在实践中和理论中都有一个难题。比如,我们能够像东郭先生爱护狼一样爱护病菌吗?当病菌侵袭自己身体的时候,不要杀了它,不要吃什么杀菌药,行吗?绝对不成,一定要杀掉。再比如对待一件名贵的皮毛大衣,似乎可以放弃。这两种情况就是两端,一端是一定要杀死,另一端是可以放弃。问题在于这两端之中有无数中间环节,这中间环节在人类成员之间将产生激烈的争论。事实上,微不足道的利益是可以放弃,但事关重大的利益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中间环节则很难办。第一,中间环节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困惑。第二,人类成员之间的认识绝难统一。特别是第三,我们陷入了囚徒困境: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去保护资源和环境,自己去使用;同时自己去保护没用,只是牺牲了个人利益,保护不了环境,因为别人并不配合。

道德的支点曾经是上帝,各种宗教曾经为社会提供了道德支点。现代人的思想方法把宗教排除在外,所以尼采说上帝死了。尼采没有可惜上帝死了,而是可惜人类没有道德支点了。因为在漫长的历史里,宗教是道德支点。当有一个至高无上不能怀疑的东西作支点的时候,道德是稳定的。同时,人类社会在漫长的时间中,变迁很小很小。由于变化小,比较稳定,古人提供的道德一直延续。而现在社会不断经历巨变,这样道德支点就很难寻找了。因为祖宗没有提供,因为上帝已经被杀掉了。道德支点需要的是非常坚硬的东西。但是以往坚硬的东西都没了,现在需要当代人给当代人去造一个道德。这简直是开玩笑!我们根本造不出一个坚硬的东西,我们造就的伦理连逻辑学都不符合。我们现在陷入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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