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改革发展的四点建言 ——访著名经济学者常修泽

东北改革发展的四点建言 ——访著名经济学者常修泽。

2016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发布《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指导意见》（简称中央7号文件），这是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的指导性文件。那么，东北经济发展的根本矛盾在哪儿？应该如何解决？《中国民商》专访了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教授、中国东北振兴院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常修泽。

常修泽教授提出，东北全面改革与振兴重在实现四个领域的突破：一是以“增强活力”为目标，推动国企改革；二是以“产权人本共进论”为思路，以“保人不保企、淘企不淘人”为方针妥善处理僵尸企业；三是以放宽基础设施领域为突破口，鼓励民营企业扩大投资；四是以打造满集大通道（满洲里至集安进而到对面的朝鲜满浦）为重点，主动融入国家“一带一路”战略，更大程度推进东北地区对外开放。

1东北国企改革重在“增强活力”而非“做大比重”

《中国民商》：您提出东北国有企业重在“增强活力”而非“做大比重”，基于什么考虑？

常修泽：东北地区作为我国的老工业基地，经济结构以从事重工业的国有企业为主。据国家有关国有资产和整个社会资产的资料，2014年，全国非金融国有企业资产占非金融全部企业总资产的比重为30.2%。这个比重并不是非金融企业“公有”与“非公有”的比重，而只是“国有”与“非国有”的比重。在国有资产之外，还有一些集体资产、非国有控股的股份公司资产，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混合所有制经济的资产。

我在对东北地区调研时得知，黑龙江国有资产占总资产的比重达64%，吉林是56%，辽宁是45%，东北地区平均数值超过50%，远高于全国30.2%的平均水平。在这种特殊的经济区域中，我觉得，国有经济比重不低了，应重在“增强活力”，不宜再以“做大国企比重”为目标。

这里对此观点做三点说明，以免引起误解，以讹传讹：第一，是局部不是全国。这里有个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关系问题。我这里讲的是“东北地区国有企业”问题，并非讲的全国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战略。就全国来讲，2015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强调“要坚定不移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我这里不谈面上（普遍性）问题，我讲特殊性问题，即东北三省和内蒙古东面五个盟（即中央文件划定的东北地区）的问题。

第二，是“片区”而非某个特定“企业”。这里有个“片”与“点”的关系问题。我提出的东北地区国有企业改革重在“增强活力”而非“做大比重”，是就区域讲的，不是讲的某一个国有企业。就某些优质国企而言，该做大做强就做大做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第三，是“比重”而非“控制力”。比重与“控制力”有关系但是两个概念。国际上有的国有企业股权结构中，国家即使只持有一股（“金股”）也有决定权。在中国，国有企业是国有经济的基石，主要在掌握国民经济命脉。在东北地区不提倡“做大国企比重”，并不意味着失去国有经济的控制力和带动力。

《中国民商》：您认为东北国有企业的根本矛盾在哪里？中共中央、国务院专门给东北下发的文件贯彻落实情况怎么样？

常修泽：国有资产比重如此之高，经济发展却持续走低，这表明东北国有企业的根本矛盾是活力不足、效益不佳。2016年4月2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发布《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指导意见》（简称中央7号文件），这是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的指导性文件。我仔细看了文件，感到其中有两个亮点。第一，明确提出“支持民营经济做大做强”；第二，明确提出“国有企业改革切实增强企业内在活力、市场竞争力和发展引领力”。这个文件是实事求是的，是接地气的。精神很明确：民营经济需要“做大做强”；国有企业需要“增强活力”。

然而，“经很好，念得不准”。文件下达后，我五次到东北调研（第一次辽宁，第二次辽宁、吉林，第三次黑龙江，第四次吉林、黑龙江，第五次辽宁）了解的实际情况是，目前一些地方政府和企业仍旧沿袭旧的思维，并未全面贯彻落实7号文件。政令虽然出了“中南海”但是没有“落地”，这种惯性运作应该纠正。

2以“产权人本共进论”的思路处置僵尸企业

《中国民商》：您于2010年出版了《产权人本共进论——关于国有制改革》一书。书中所提到的“产权人本共进论”的思路可以用于处理僵尸企业问题，一则解决“产”，一则解决“人”。请您再详细谈一下这个思路。

常修泽：僵尸企业严重“吞噬”国有资产。目前，东北地区国企问题的聚焦点，在如何对待国有经济中的某些“僵尸企业”上。“僵尸企业”这个提法，可以意会，但不可深究，它不太准确，不太严格。如果所说“僵尸企业”真的成了“尸体”，真的“寿终正寝”，不再吞噬国家资源，不再吞噬人民血汗，那倒也是民族“不幸之幸”。但现在的问题是，它没有成为“尸体”，而是继续以活体的形式给它“输血”、“输氧”，它继续“吞噬”中国人民的财富和血汗。所以我认为，它不是“僵尸”的“尸”，而是“吞噬”的“噬”，把它叫做“僵噬企业”更贴切。

我们国家有多少资产被“吞噬”？必须睁眼看现实。2015年7－8月，我在东北调研时获知，仅东北地方国有企业就有好几百家国有企业处于亏损状态，亏损额达数百亿元，其中不少属于“僵噬企业”（这里主要是国有企业，因为民营企业无人给它“输血”、“输氧”，有一种自我淘汰机制）。

这些“僵噬企业”是中国经济的“毒瘤”，已经吞噬并且将继续吞噬大量的宝贵资源。我们不能只重视“显性”的国有资产流失，而忽视这种“隐性”的国有资产流失。现实是，重视“显性”者众（这是对的），重视“隐性”者寡（这是不对的）。其实都是人民的血汗。

《中国民商》：您提出“保人不保企”、“淘企不淘人”的方针处置僵尸企业，如何理解这个提法？

常修泽：对这些“僵噬企业”，到底是以壮士断腕的魄力予以切除，还是基于“企杆子”理念不加分析地讲“做大比重”？我的建议是，在下一步实施国企改革的过程中，采取“保人不保企”、“淘企不淘人”的方针：第一，对于“僵噬企业”坚决不保，该拔掉输血管的拔掉输血管，该拔掉呼吸机的拔掉呼吸机，不能再优柔寡断。

第二，对于“僵噬企业”里的员工，要采取“保人”的方针。我从1986年起研究人本经济学。按《产权人本共进论》观点，对员工一定要保护、要尊重，多种渠道实现再就业或社会保障。

3以放宽基础设施领域，做大做强民营经济

《中国民商》：通过您的调研，您认为东北地区“支持民营经济”的力度如何？

常修泽：中央7号文件“支持民营经济做大做强”，这无疑是一个“脱帽加冕”，把过去民营经济不合适的帽子脱掉，加了一个桂冠：“做大做强”。但据我调研，“支持民营经济”在东北地区力度仍然不够。尽管有些很好的民营企业，如大连万达、哈尔滨东方集团，然而实际看来民营经济的发展很不理想。

2016年年民营经济投资形势严峻，全国增速大幅下降至2%－3%（图一）。东北地区情况更加严峻，下降30%，其中辽宁下降50%-80%。

图一：2015-2016 年全国民间固定资产投资情况

如何使民营经济涉足基础设施领域是当前有待思考的问题。目前有些基础设施部门的民营资本投资只有2%左右。当然，这不仅是东北的问题，也是全国性的问题，但东北地区更为突出。

因此，在国家加大力度支持东北地区振兴的形势下，应尽可能吸引民间资本投资基础设施领域，尤其在电力、电信、交通、石油、天然气、市政公用等领域，鼓励民营企业走进来，积极参与国有企业改革。否则，国家加大东北投资，可能还会复制原体制，惯性运作而已。

4以打造满洲里至集安（对面朝鲜满浦）的通道，形成一条新经济带

《中国民商》：在2016年东北振兴论坛的开幕式上，有学者谈到了东西统筹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问题，您怎么看？

常修泽：这个观点我是赞成的。我认为，现在“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存在着一种偏向，即把“丝路”仅仅解释为“西向”的路。从广义上说，“一带一路”战略思想需要拓展东西南北几大方向。即使古代也不是只有一条“西向”的路。

例如，我曾在吉林省安图县二道白河镇的天福街上，看到当年大唐王朝到“渤海国”的丝绸之路石头标记。当年到渤海国的丝绸之路，不仅到东北，而且到俄罗斯远东地区、朝鲜半岛、日本海等。

因此，在研究东北地区如何落实“一带一路”战略时，建议打造东北第二条对外开放大通道。2016年7月，我到吉林南部做实地考察，从集安出境到达朝鲜的满浦，引起思考。建议打造一个满洲里到集安的通道，由中俄边境的满洲里经齐齐哈尔、大庆、哈尔滨、长春、四平、通化、到集安（对面就是朝鲜满浦），形成一条“满集（或满满）经济带”，将俄罗斯、蒙古国、中国、朝鲜、韩国和日本等贯通起来，以此经济带为纽带，进一步将东北地区融入东北亚经济发展大战略中。

常修泽 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教授、中国东北振兴院专家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