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99%的中国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张维迎：99%的中国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2014年8月9日,智友会第二期《张维迎的新启蒙》在北京万达索菲特酒店举行。

以下为演讲精选:

99%中国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我认为现在大部分中国人,60%以上甚至于说99%,不把自己当人看。我们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我们有理性、能思考、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包括了要去表达。如果你想说一个话,别人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这就是你不把自己当人看。

“一个主义”中断了中国的启蒙

中国的思想启蒙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基本上就中断了,被“一个主义”代替了中国人应有的启蒙,然后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末期。改革开放以后好多思想界的人做了一些启蒙性的工作,到1989年也中断了。到现在仍然没有经过真正的启蒙,启蒙在中国是一个“半拉子”工程,也就是一个“夹生饭”。中国人对基本的权利,对自由这些东西都是非常模糊的。

历史唯物主义讲不通

我这几年对传统讲的历史唯物主义产生疑问,因为历史唯物主义没有解决人类的很多问题。比如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个东西是讲不通的。其实生产力、技术很大程度上是由上层建筑来决定的,是由生产关系决定的。

利益由观念构造

我们好多对利益的理解是通过观念进行的,或者说利益是由观念构造的。举一个例子,好比几十年前在中国被灌输这样一种理念,工人阶级的利益跟资本家的利益是矛盾的,工人和农民的利益和地主的利益是矛盾的。如果要追求利益的话首先要打倒资本家、地主阶级,但是现在来看显然这不是利益所在。

中国二千多年的停滞,最重要的是思想被垄断了

我们只接受一种思想,就不可能再进步。反观欧洲是不一样的,中世纪的时候是黑暗的,基督教的统治也是垄断。但是在后期文艺复兴之后不同的思想出现了,这才导致了他们的进步。这一点用在今天也非常重要。如果总是要追求一种思想,追求所有人有统一思想的话,中国不可能进步。

只要允许人们思想自由,可以避免很多灾难

为什么说自由最重要呢?因为只要允许人们思想的自由,可以避免人类很多的灾难。改革开放前三十年,中国的好多灾难都可以说是由于没有思想市场、没有思想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讲,思想自由是人类所有自由当中最重要的东西。

中国三十年的改革由功利主义主导

功利主义讲目标是第一的,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只要目标是正当的,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好比说我们认为国家利益就是要经济发展、快速的发展,快速发展的话就要去建好多新的高速公路、厂房设备,这时候就要有拆迁。要拆迁的话,因为我的目标是正当的,所以用什么手段拆迁都是次要的。

一些基本权利,出于任何目的都不可剥夺

现在到了这个阶段,要从功利主义转向一种权利优先或权利主义。简单来讲,人类有一些基本的权利,包括自由、人的尊严,无论出于任何目的都是不可剥夺的。西方经过启蒙思想家的努力,已经形成了基本的共识。由于中国没有经过思想启蒙的洗礼,所以这种功利主义一定是对人类基本权利的损害。

以下为问答精选:

1、10月份即将召开四中全会的主题是“依法治国”,是不是代表顶层理念的变化?您在书中提到法律要合乎天理,依法治国和天理之间有什么样的思考?

张维迎:如果法律本身不合乎天理的话,依法治国就不是法治了。秦始皇搞的也可以叫依法治国,而且每个东西都有很严格的规定。但是由于很多法律不合乎天理,所以不是法治。我希望四中全会以后依法治国是法治意义上的依法治国。

2、第一个问题,您对于市场有什么个人的思考?做食品的小工厂,如果自发形成所谓的市场,会添加很多对人体有害的东西。这个时候政府出面去制订一些行业规则,定期检查,如果不达标的话就要退出市场。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强权力?是好还是坏?

张维迎:我的理解:市场就是自由。这个自由是平等的自由、对等的自由,这个权利一部分人而一部分人没有的话就是特权。好多假冒伪劣的情况是没有真正理解市场。市场的一个重要机制是什么?就是声誉机制。现实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坑蒙拐骗,就是因为政府干预太多。

3、现在讲思想启蒙最终应该是民众的思想被启蒙更有用,还是在位的领导者们的思想被启蒙更有用,或者两者都必须兼具?新一届政府在经济领域有很多松绑。您觉得更多是因为新一届领导人的理念不同,还是因为基于目前的经济发展的困境倒逼的改革?

张维迎:从短期来看,政治家的理念非常重要,但是从长期来看普通人的理念更重要。如果政治家的理念走在普通人前边,也不能走的太超前。政治家的理念超前,并且你能说服普通人跟着你走,这就是改革。如果政治家的理念严重落后于普通人的理念,那就容易造成革命。最后这个问题是与理念有关系的。为什么能够倒逼出来?也是认识到只有这样才能够走出困境。

4、最近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两种截然相反的宣传语。一种是“坚决维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有一种也写的是“服务社会主义社会实现自我”。这给人的感觉是相互矛盾的。感觉政府在变来变去,让人找不到家。请问,您怎么看功利主义和利己的关系?

张维迎:我更喜欢用自利,自私的价值判断特别强。至于你说的矛盾,我们社会最大的困惑就是好多言论不能自圆其说。任何一个政权、任何一个体制一定有自圆其说的力量,如果不能自圆其说,危机就会到来。没有新理论能够支撑体制的正当性,这是我们社会的危机。

5、原来我把你和其他经济学家基本放在同一个位置上。但是最近几年有明显的差距,差距就是呼吁点变了,这就是我个人的感受,从功利主义转向权利主义。是不是跟你身份的转变,你现在超越了自身原来的东西,是不是跟这些有关?

张维迎:我应该是在五年前思考问题还是功利主义的思维方式,包括对市场的捍卫是一种功利主义的方式。到后来迫使我进一步深入的思考,才使我现在变成了权利主义。至少从我现在的认识来讲,思考的结果是,只有市场自由这个社会才会真正有道德,才会真正是正义的。

6、我自己学经济学的,也看道家的书。我总觉得老子的思想阐述的就是自由,老子的哲学思想可以包罗万象。从自由市场的角度讲,老子的思想已经达到一个极致了,不知道您有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张维迎:老子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自由主义者,但是不是一个市场主义者。老子对市场并没有理解,而不是像人类现在理解的高度互相依存的状态。另外一方面,老子的自由跟现在的自由可能不太一样,他那种自由更多的是一种不受约束的,我们现在讲的自由是不受别人强制,有自由的平等性,自由一定是有平等性的。

7、我最近加入了一个群,这个群里面有很多的新农人。他们在做一些小微农业,在进行自己的创业。这些新农人想创业、建立自己的企业,他们会采取众筹的模式,他们对于众筹模式和非法集资的界定中间有一些困惑?

张维迎:我们中国有很多人类基本的自由不能享有。众筹是一种自由,是大家合伙的,不违法的,又不损害个人的利益。这是中国不允许做的。这个能不能做成,就需要中间有一个企业家精神的人,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就会找到方式,也许这事就可以做成。如果没有企业家精神,单纯有这种需要,可能就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