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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变化与个人命运

来源:时间:2013-01-14

时代变化与个人命运。

1977年初秋,我正在福州军区空军当维修飞机的地勤兵,这时传来要“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对这个“小道消息”虽然大家都十分兴奋,认为早该如此,但又半信半疑。因为尽管人们依然沉浸在粉碎“四人帮”的兴奋喜悦之中,“第二次解放”是当时流传得最广的一句话,真实反映出人们的心声;一大批“文革前”的电影被解禁公映,一些冤、假、错案开始陆续纠正、平反;“国家政策”开始强调知识、科学、文化的重要性,开始强调要重视业务而反对“空头政治”……但是,但是“文革”并没有被公开否定,“两个凡是”仍然居主导地位。“高考”是“文革”最早被废除的制度之一,“反击右倾翻案风”也是从批判“否定高校教育改革”开始的,这一切都不能不让人在满怀期待的同时又深有疑虑。
然而,“形势比人强”,有关部门最后终于正式决定从1977年起恢复高考,引起全社会强烈反应,用“奔走相告”形容毫不为过。在军营,起码在我所在的部队,也引起了强烈反应,或许,这是因为航空机务大队“文化水平”较高,有许多“文革”中从北航、南航、西北工大、空军工程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吧。我们机务大队的教导员,就是南京航空学院毕业的。
得此消息,我当然也想报考大学,但部队毕竟不同于地方,不能随便报考,而且,由于我们部队没有名额,所以无法参加1977年高考。这时我当兵已满三年,便动了退伍考学的念头。但空军机务部队很少当兵满三年就退伍的,对我提出退伍要求,领导和战友都大吃一惊,指导员专门找我谈话,劝我不要退伍。指导员当然是出于好心,但我决心已定,就找了上一级的机务大队教导员。他很理解我,当场表示同意我退伍,同时还顺便问了我几个最基本的数学公式,我说有的没学过,有的已经忘了。他一边写下这些公式一边笑着说:那你回去后还真要加把劲呢。
1978年3月,我复员到一家大厂当车工。对想考大学的青工,厂里不给假复习。原来,我们厂领导一直非常开明、非常支持工人考大学,所以在77级高考时给所有报考人员放了半个月带薪假。但有一大批人报了名却根本不去考,原来是为了“骗假”。当时的报名费是五角钱,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花五毛钱买半个月假”。无奈之中,厂领导只得规定所有人以后都再不给假。
当然,也有人开出假的“病假条”。但可能是在部队养成的遵守纪律的习惯,我一天假都没有请。“紧车工慢钳工”,在流水线上的车工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回到家后,已是筋疲力尽,晚饭后还要复习到深夜。午饭后有几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我就躺在机床旁边的长条凳上背书,有几次竟然熟睡过去。上班时车间机器轰鸣,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但却一点没吵醒我,实在是太困了。我师傅肯定知道我的辛苦,也不喊醒我,几次都是车间主任把我推醒,醒后怪不好意思的。有一天深夜,在家复习到很晚才睡,但睡梦中突然被呛醒,醒来一看原来是毛巾被掉到地上,被蚊香点着了,好在还未燃成大火,但堆满书、纸的小屋已是浓烟滚滚,好不危险!
那个年代学过外语的人不多,我连英文的26个字母都认不全。有关部门当然了解这种情况,所以77-78级大学考试时外语只作为参考分,不计总分,可考可不考,我报名当然选择的是不考外语。但有天一位也准备参加高考的工友告诉我,他得到消息,如果不参加英语考试就无资格上重点大学,只要参加考试,哪怕是零分,也可以上重点大学。经他这么一说,我赶紧跑到高招办,改为“考英语”(后来证明此消息不准确)。作为参考分的英语考试安排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在前一天的晚上,为了有所准备,我找到一位英语老师,让他把“紧跟华主席,进行新长征”和“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两句当时最流行的“政治话语”翻译成英语,背了又背。当时“文革”结束不久,我想总会有这类政治性句子。但事实证明我判断错误,拿到试卷怎么也找不到这两句话。英语试卷我一句都看不懂,但好在多是选择题,我就乱选一气。由于英语只是参考分,所以监考也就不严格,我的同桌看来会一点儿英语,在试卷上写了不少,周围的人都抄他的卷子。我也抄了几句,但抄的是什么,完全不知道。不是他的英语也很差就是我抄都抄错了,因为我的英语总共才得了14分。
当时并未否定“文革”,占主导地位的仍是“两个凡是”,然而却能否定“推荐制”而恢复“文革”前的考试制,并得到全社会的衷心拥护,说明了“推荐制”极端不合理、不得人心。因为“推荐制”实际上成为“走后门”的同义词,这种巨大的不公,已到人神共愤的程度。所以在“文革”中,无论“文革派”怎样以“否定新生事务”、“攻击文革”这种罪可入狱的大帽子吓唬人,却依然挡不住人们的种种不满。这种不满和愤怒,伟大领袖肯定也有所耳闻,但却层层传达了他老人家仍为“推荐制”辩护的“最高指示”,大意是:走后门进来的,也有好人,走前门进来的,也有坏人嘛!或者是:走后门来的,也不全是坏人,走前门来的,也不全是好人。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或还能想起这句当时迅速传达的“语录”吧。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一个只有效率而没有公平的制度,当然不是好制度;一个只有公平而没有效率的制度,同样也不是好制度;而既没有公平也没有效率的制度,则是最差的制度。“推荐制”,就是这种既没有公平也没有效率的最差制度。
1978年是我们国家命运发生重大变化、转折的一年,也是我个人命运发生重要变化、转折的一年:前三个月我是解放军战士,中间五个月是工人,最后四个月成了大学生。其实,这一年千千万万人的命运都像我一样发生了重要转变,许多“知青”终于返城了,许多“右派”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纠正了……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如此紧密相联,在这一年表现得最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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